第四十六章 祝你幸福

    五月六号星期六，立夏，深受邹家信赖的大师算出来适合邹曲两家小辈喜结良缘的黄道吉日。邹奇木然坐在精心装扮过的化妆间里，耳边是婚宴策划滔滔不绝已经讲过好几遍的流程。

    他刚见过喜欢的人最好的朋友不久，在她们面前信誓旦旦，在自己心里暗下决心：如果她同意，我将迅速做好背弃一切的准备，然后带她一起离开。

    有自我感动的嫌疑。他不是热血漫画的男主角，下这种决心根本是不切实际。他更像是总裁文里被家庭cao纵的男二，在根本没有他位置的主线里痛失所爱。

    收起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邹奇仍觉荒谬。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太多事情比“新郎是最后一个知道他要订婚了的人”更离谱。曲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疼爱自家女儿，居然能在男主人公不在场的情况下商讨完所有下聘结亲事宜，还要觉得托辞中忙于事业的优秀新郎未来可期。

    直到已经做好的鎏金请柬递到他面前，邹奇才知道，他要结婚了。

    “你安安心心把婚结了，婚后你要怎么交朋友、交什么朋友我都管不着，也不归我管。盈盈是个好女孩，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足够了解对方。”

    邹奇拉过曲盈盈的手，在刺眼的闪光灯下签好婚书，脑中循环的不是司仪恭喜的字词，而是母亲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安慰他的话。

    股市、口碑，父亲的面子、母亲的荣光，世交的情谊、曲盈盈的喜悦。他不能撤回纷发的请柬，也不能在订婚宴上抬脚离开，他只能牺牲他的阳光，哪怕他再踮踮脚就能触碰到。邹奇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母亲的画外意上：婚后要是还想和别人走近，只要别太过分，如果对方能够承担无名无分的结果，她作为母亲也不反对。

    可是他的太阳，不应该在黑暗中湮没。

    “奇哥，恭喜！祝你们幸福！”

    晚上是邹家的宴会。酒喝到大学好友这桌，袁天阳打头，对邹奇道贺。邹奇多和袁天阳喝了几杯，曲盈盈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示意应该往下一桌走。

    于是又开始了无止境的喝酒、祝福，喝到不怎么会醉的他有呕吐的冲动时，婚宴终于散了。第二场的宾客也逐渐离场，邹奇躲到空无一人的化妆间，点开姜晴的头像。

    借着酒意，他开始编辑消息。

    “晴姐。”

    “抱歉这么久没有联系你。”

    “我家里的事情，忙完了。”

    直到曲盈盈来到化妆间找他，姜晴都没有回复。

    两人的婚房刚确定了装修风格，是曲盈盈定的。她还没有完成学业，接下来一年仍旧要住在宿舍。一天两场宴会下来，准新人已经精疲力尽。刚上邹家的车，曲盈盈扬起笑脸，挽住邹奇的手臂，“阿奇哥哥，明天周日，我们一起出去玩好吗？”

    “你想去哪里？”邹奇尽量用客气的语气回应。

    “城郊的一家胶片唱片店！最近很火！拍照很出片！”

    曲盈盈把店铺有关的打卡帖拿到邹奇面前，「幸せ」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

    没等回答，手机消息振动，邹奇迅速查看。

    “刚刚在飞机上。祝贺你订婚。”

    最后五个字让他一时忘记避开曲盈盈，内容被她看见，挽在邹奇臂间的手抽回。

    “姜晴jiejie今天没来呢。”

    “是你，还是我妈。”

    “有区别吗？我们已经订婚了。”

    邹奇心底最后那丝卑鄙的希望也彻底破碎。他叫住司机，嘱咐他把曲盈盈送到家，然后在路边下车，再没看她一眼。

    「幸せ」果真同曲盈盈说的一样，人来人往，打卡的天堂。他们摆出一个又一个鲜亮的拍照姿势，对着LP封面假装欣赏。

    命运弄人。曲盈盈提出要来，邹奇没有答应。约姜晴见可能是最后一面，她提出到这里。

    两个月前他在这里重遇姜晴，两个月后的今天，这里无疑是说再见的最佳场所。

    不知等了多久，久到邹奇开始庆幸是不是可以不用告别，姜晴按照约定时间到来，在他面前落座。

    她点了一杯拿铁，看起来刚从主店过来。

    “昨天在青岛出差，没能去你的订婚礼。”

    “我知道得不比晴姐早多少。”

    “你原本要处理的是这件事吗？”

    “不是。”

    对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最近这里的气氛变了，”姜晴环顾四周，咖啡座座无虚席，“不知道会不会一直这样。”

    “热度总会过去的。”美式很苦，邹奇皱了一下眉。

    “终究不是原来的了。”

    邹奇想表明自己的立场，但在已经成为别人未婚夫的情况下说类似“可以做朋友吗？”的老套话不仅没有立场也有失体面。而且从她的态度来看，一切都再无可能。

    当然。不管是在听到所谓真心实意的话之后被告知表白者将要订婚，还是根本就算不上朋友的表白者未婚妻当面挑衅，姜晴没有拉黑他都是谢天谢地，别说还答应了今天的见面。

    “我结婚了。”

    邹奇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在月初。还没公开。这段时间里，你改变了我对于年纪小的异性的刻板印象。和你一起出门玩的时候我很开心。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感情。”

    拿铁被拿起。邹奇终于看到了姜晴左手上的铂金戒指。

    “偶尔也可以回头看看一直以来追逐着你的人。”

    这是对他的劝解。可是他也曾追逐她。

    “姜晴，”邹奇在她站起来之前请求，“那封信，丢了吧。”

    “好。”

    “我送你。”

    “有人在等我。”

    应该是她的丈夫。“到门口。”

    姜晴没有拒绝。

    推开店内的玻璃门前，邹奇郑重地面对姜晴，“这两个月来，我也很开心。谢谢。再见。”

    她的表情从容，像春日和煦的阳光，“再见。”

    邹奇站在门内透过玻璃目送她。没走出几步，她看到了迎接她的人，脚步如轻敲在扬琴琴弦上的琴竹，灵动到能够谱出乐音。

    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人。姜晴雀跃地去到江河身边，脸上绽开自然的笑颜。是微风吹过向日葵，是太阳从厚重的云间显现。

    江河伸出手，像男朋友来接他的小朋友回家。他们牵手渐远的背影，如同小说happy　ending结尾会插入的画。

    “祝你幸福。”

    邹奇对着那幅剪影，无声祝福。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里，邹奇再也没有见到过姜晴。他的微信头像换成了曲盈盈想要换的情头，她还为这件事开心了很久。他没再独自一人去过黑胶唱片店，没再听过Cigarettes　After　Sex的歌。只是走在路上见到街边花店摆出的向日葵会发几秒的呆，到了春天海棠花绽放的时候喜欢站在树下看花瓣飘落。

    诈骗团伙让人闻风丧胆的手段、局部战争纷飞四起的炮火、热带雨林让人无法接受的部落生活……邹奇的未来和曲家父母寄予的厚望一样，头角峥嵘，完全摘掉了富二代的标签。他无惧艰难险阻，从不放弃希望，遇到再大的挫折都咬牙挺过。却在相对放松的栏目“大山里的孩子”进行时，和孩子们一起爬上山，看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日出。霎时，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