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之后

    她看到了大地，听到了大地，感知到了大地。

    她走过一片漫长的宁静道路，道路的尽头是某种rou眼不可窥见全貌之物。

    “……在此给予你祝福。”祂开口，声音流淌在薇拉的耳边。这声音似乎从几个世纪前传来，是某种回光返照。

    “精灵族王冠的继承者……”说到这里，祂似乎迟疑了一瞬间。然而因为某种阻隔，祂还是断断续续继续了下去，“愿你通晓知识，识得慈悲，守望双生巨树。”

    薇拉感觉到庞大的力量灌入她的体内，这力量像洪流冲开了她身体里的各处枷锁，厚积薄发的知识在此时如河汇海。

    她仿佛看到前面是无边无际的水，万物生命由此起源。

    水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球体，根须缠绕的双生树扎根汪洋，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双生……倒影……她隐隐约约察觉了什么，这力量打通的不只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思维。她被语言，魔法塑造的思维，在神性的加持下打破禁锢，更上一层。

    “大地是双生女神？”薇拉轻轻问，心里却思索着另一件让她感觉到微微恐惧的事。在大地生物的所有传说里，除了她不了解的龙语，在此之外的所有语言中，大地都指向为一位独一的母神。

    按理来说，神座之上不容第二者，强大力量会彼此侵蚀，这是魔法的基石原理之一。

    除非，这力量同为一体。但这个世界上，怎么有配和大地比肩的神明和力量，薇拉的脑子稍微一顿，想不出来大地的双生女神该是什么神格与姿态。

    天空？大海？

    她的思维陷入危险的混沌，但比之更快的是大地的怒吼，薇拉的问题像是一个丢入沸水的石子，戳破了大地虚假的平静。

    “滚出去。”母神的声音真切起来，“我不洁的女儿……不，你不是我的女儿。”

    薇拉的脑海里有些微的闷痛，大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也没有否认。这位女神确实遭受到了某种折磨，祂的神智在混乱疯狂里徘徊。永爱世人的神攻击了薇拉，当然，这个攻击无比克制，依旧体现着祂曾经的意志。

    薇拉在思维的剧烈炸响中回归现世，在离开前她隐隐约约听到了祂的哭声。

    *

    薇拉再次睁开双眼，入眼的是一片高阔的天花板。精灵圣树中的大殿似乎和以往一样华美精致，如果忽略掉天花板和墙壁上的大片焦黑的话。她意识到，自己正在精灵族的大厅当中，第一次她来，是衣冠楚楚来觐见女王的，而这一回，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比狼狈。

    “你醒了？”左边探出一个长着鹿角的人影说。

    “看来是醒了。”右边弹出一个黑色的人影说，还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吗？”

    薇拉一脸茫然。

    黑影说：“完了，是不是傻了。”一边说一边还凑上来要捏薇拉的脸。

    薇拉打开他的手：“杜尔……”她看向左边，用沙哑干涩的声音喊了一声，杜尔环胸看着她，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长尾也变成了双腿。除去身上鳞片的斑驳，看起来已经与之前没有两样了。

    看来禁咒完成了，她遏制了杜尔的异变，也阻止了精灵族的灭顶之灾。

    “洛德。”她又转头看向另一边。洛德有些憔悴，似乎换了衣服，他正垂着眸拧着眉头看着她，眼神复杂晦涩。他……有些变化，洛德的金发垂在脸侧，脑袋上却多了一对鹿角。这对鹿角显然已经长成，舒展雄壮。

    还是有些后遗症的，薇拉想。

    “我睡了多久？”薇拉一边问，一边拍了拍身下的软床。是的，他们搬了一张床在谒见大厅里。

    “快叁天了。”洛德的声音带着疲惫。

    “其它精灵族在……？”薇拉问。

    “在救灾。”她身后传来一个精灵族女性的声音，芙瑞娜不知道从哪儿路过说道。她看起来脸色发青，似乎是中毒的后遗症，“你吃点东西吧。”她还端来了一些食物。

    “陛下要在此处等你醒来，她希望第一时间召见我们。”另一道较为苍老的声音响起，精灵智者卡莫沉稳地补充道。

    薇拉痛苦地扶额，她刚刚意识到她似乎在人来人往的开阔大厅里睡了叁天。不过好在她身上是有衣服的。

    她看向杜尔，杜尔向她摊开手，她现在才发现他手上带着镣铐，不过细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把罪魁祸首铐起来，还等他发作第二次吗？

    “我为什么也被拷着？”这才是薇拉真正想问的问题，她从床上放下双腿，坐在床沿。

    “担忧您的安全。”有人回答她，回答的人声音沉静。薇拉寻声望去，看到王座上端坐的精灵女王。

    精灵女王的表情一如薇拉初见她那样，波澜无惊，略带悲悯。

    即使她光亮的大殿一半付诸于焦炭，她守护的巨树奄奄一息，她庇佑的种族走到了生死边缘……是的，现在必须要面对巨蛇之灾的后遗症了。

    禁咒的成功只是阻挠了更进一步的损耗，但这并不意味着原先造成的伤害可以修复。

    圣冠破碎了，在洛德和杜尔把力量汇聚在她体内时，圣冠就破碎了。不仅如此，与此同时破碎的还有无限倒影之镜，以及女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延续种族的计划。

    面对这嘈杂破碎的一切，精灵女王并没有勃然大怒，她只是疲惫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首先看向杜尔：“我女儿的头生子。”她说，“这就是你的复仇吗？你的怨恨在这一切后消弭了吗？”

    她的问题很平静，像是闲聊。

    杜尔抿着唇，表情似笑非笑，薇拉感觉得到他并不放松，也并不……快意。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杜尔说，“天经地义。”

    “……”女王垂下目光，她看起来在这短短的几句话里又衰老了不少，她看向洛德。洛德也仰头注视着她。

    她说：“洛德，我的继承人。看来你已经选择了你自己的命运。”

    女王的这句话让薇拉感受到一阵微妙的不安，她扭过脸看向洛德。

    洛德紧紧抿着唇，抬头注视着精灵女王。

    大厅里此时有一种刻意的寂静，不只是薇拉，芙瑞娜和杜尔也注视着年轻的王子。

    芙瑞娜面露悲伤，杜尔则扯着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的。”良久之后，洛德缓慢地开口，他思虑过后，轻轻俯身，单膝跪在了地上。他低下自己的头颅，雄壮鹿角随之垂下了一个谦虚的角度。

    “我的余生，将在此守护大地不安的灵魂，偿还我的罪孽。”洛德说，“在母亲祂获得安宁之前，在今天之后，我族将断绝与外界的来往，阻碍我族溢散的力量为邪恶所用。”

    精灵族的重重器皿和结界本就为了封印而存在。如今它们悉数被毁，只得依托于最后的防线，白兰王族的rou身封印。

    “不行！”芙瑞娜喊了一声。

    但她的阻碍没有打断洛德的宣誓：“余生我将不再踏出白兰森林一步，我的军队不会涉入战争，我的魔法不会出现在外。”

    ……他将自我囚禁于白兰森林。

    薇拉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芙瑞娜说：“殿下！”

    这次洛德回应了她：“芙瑞娜，圣冠碎裂，圣器流失，圣树枯萎，精灵族已经没有王族了。”他疲惫地说，“我已经不是你的殿下了。”

    “诚如他所言。”精灵女王看向杜尔，“从此以后，这大地之上，最强大的精灵族将不会再是白兰精灵了。”

    “而是卓尔精灵。”杜尔嘴角扭曲的笑意弧度变大了。

    “这就是你的目的。”薇拉反应了过来，看向杜尔，“你利用了我？”杜尔驯服的姿态迷惑了她的双眼，女巫重新看到了他眼中的野心勃勃，他想要的绝非仅仅只是复仇。

    “你也利用了我不是吗？你利用我带你进森林，利用我隐藏气息，利用我补足你力量上的不足。”杜尔耸了耸肩，“我可是把生死压在了棋盘上。”此时尘埃落定，阴谋在阳光底下被复盘。

    黑蛇尖细的眼看向女巫：“喂，你该感动的，我从你使用卓尔秘法控制我的那一刻起，就相信你可以学成精灵禁咒，拯救我……”他此时略带讥讽，“以及精灵族。”

    “你从来没想过要灭族他们。”薇拉说，“你只想要他们像今天一样，隔离于大地。”

    “是。”杜尔笑起来，他抖了抖手上的锁链，姿态却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国王，“我可没有自大到真觉得可以毁掉有那样一个老怪物坐镇的种族，我也不打算亲自面对你们失控的母神。更何况……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难受。”

    “死别多痛快，生离才痛苦。”他含笑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目光尤其在薇拉和洛德身上打了个转。

    薇拉突然有些牙酸，她意识到杜尔之前分明在有意无意放纵着她和洛德接触。精灵将永留此地，而女巫永不停歇。

    “这是双赢。”杜尔看着她落在洛德身上的眼神，冷哼了一声，“我们都得到了想要的不是吗？未来的大贤者。”

    这种说话的姿态不属于一个佣兵，更像是一个野心家。

    薇拉骤然明白杜尔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光凭自己无法制约他，她需要更多力量。

    “这样啊……”女王竟然一点儿都不为他的话所动，她的表情依然波澜不惊。女王伸手点了点愤恨表情的芙瑞娜，又点了点薇拉，“女士们，劳烦到我的跟前来。”

    薇拉和芙瑞娜有些诧异地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遵循了女王的命令。

    杜尔看到女王对着她们小声说了几句。

    薇拉表情吃惊，芙瑞娜则大为震撼，女精灵甚至扑倒在地抱住女王的腿，使劲摇头，眼睛里还涌出了泪花。

    杜尔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