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我在房裡等妳

    因為之前已經有過一次被嚇到的經驗，殷璃這次只是緩緩摀住胸口，慢慢深呼吸了兩次。

    她把自己的小心臟壓回胸膛，吞了吞口水後盡量冷靜地回答。

    「這牽扯到我跟別人的約定……我跟他報備一聲，接著就把整件事告訴你。」

    蒼希攏了攏袖子，舉止優雅地把手裡的書放到桌上。

    「聽起來對方要求妳保密，如果他不要妳說呢？」

    殷璃沒有猶豫，一字一句地回答。

    「我答應他的是別的事情，保密不過是附加的條件……答應的事情我會盡力做到，其他就順隨緣分了。」

    蒼希揚起了一抹笑，那並不是高興，而更偏向讚賞的意味。

    「我一直都挺喜歡璃璃這種達觀的態度。既然這樣，那就如妳所說……我會在房間等妳，今天不管多晚都可以來找我。」

    最後那句話的字面意思聽著有些曖昧，可殷璃不知怎地就聽出了最後通牒的意味。

    對方離開後，殷璃表情嚴肅地拿出傳音符，決定跟蒼滺說下整件事，以及她真的已經仁至義盡，不會再幫他摀這個炸彈了。

    可她才剛打完腹稿，傳音符就跳出了訊息，還加註為緊急連絡。

    『病人狀況危急，速來！』

    ？？？什麼情況？

    殷璃腦海中閃過一百種灑狗血以及真的滿地血的場景，最後咬咬牙不再多想，直接就發動了傳送符。

    留守的侍者一看到殷璃像是看到救命符，連聲請她快進去。

    進屋後沒走幾步路就遇到治療師身邊的助手，對方連禮節都不顧了，抓著她就往裡頭跑。

    殷璃不敢停下跟著跑，來到病人的房間外，只看到這裡一片混亂。

    這種時候的醫療人員是最大牌的，只見助手看都不看地推開眼前所有人，一路大聲嚷嚷，劈山分海地把她送進去。

    房裡一堆人都說著水族方言，殷璃是一句也沒聽懂。而治療師氣急敗壞，嘴裡一連串不知在罵人還是下指令。

    對方看到她，嘰哩咕嚕說了一堆，一會後才想起來切換成通用語。

    「快過來！」

    殷璃趕忙到他身邊，而治療師這時候竟也不急了，一句話憋了好幾秒，最後整個人冷靜下來，語氣甚至有些寬慰的意思：

    「盡力就好。」

    殷璃心下一沉，但也因此變得無比冷靜。

    她走上前，看著周身圍繞著無數繁複法陣，臉色蒼白到詭異的老婦人。

    她記得十分清楚，這張臉幾天前還在對她笑，明明自己身體虛弱得不行，卻依然在關心她照養過的孩子。

    ──我想幫妳。

    殷璃聽見自己在心裡這樣說。

    為了蒼希和蒼滺……更為了我自己。

    她孤身一人被丟到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如今好不容易和身邊一些人建立起連結和信任。這其中或許大半是利益交換，更有許多現實的考量，但這些依然無法否定那些羈絆，無法否定他們已經是支撐起她如今生活的人。

    在有能力幫的時候試著幫上一把，起碼最後能不讓自己背負愧疚。

    除此之外，她也不想淪為彷彿僅是處理失衡的工具。

    維繫七族的連結或許確實很重要。但除了天天跟人做愛以外，她希望自己還能用其他方式確立自己的意義與價值……由她自己選擇和定義、她願意用這份生命去成就的事情。

    殷璃閉上眼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專注地開始感應元素，並將感受到的東西轉化為視覺意象。

    以水元素為主的藍色力量核心大半已經被染黑，如果把這些都取走，等於是讓維持身體運轉的核心力量空掉一大部分。更不要說提取闇元素時會帶走一部分正常能量，將它們全數處理完畢後，病人很可能沒有辦法維持生命。

    面對這種棘手的狀況，殷璃卻感覺自己的心無比平靜。

    她開始去『碰觸』並調動那些多餘的闇元素，盡量把它們和周遭的力量分離後才取出。她想像著細小到無法看清的地方，這些闇元素和周圍有一道清楚的界限，界線之內的東西順隨她的意識移動，界線之外的則分毫無犯。

    她小心翼翼地執行每一步，之後成功地取出了一團十分純粹的闇元素。而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周圍的水元素突然變得豐沛，多少填補了原本被抽走的那部分力量。

    看到人家專業神補位的cao作，殷璃鬆口氣，知道自己不需要想辦法維持患者生命，只需要專注拿走闇元素就行。

    她再次放出感知，心無旁鶩地重複這種萬分精細的cao作。

    等殷璃把患者力量核心內絕大多數闇元素都取出後，她脫離了那種忘我的狀態回過神。

    定睛一看，發現病人還活著。不僅呼吸穩定，臉色似乎也好轉了些。

    ……她這是成功了嗎？

    殷璃轉頭望向治療師，只見他手上法陣運轉變換不停，一會後才停下手上動作，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病房裡有一瞬間的沉默，接著氣氛隨即變得躁動起來──

    而就在眾人像要歡呼的那瞬間，殷璃看到所有人突然都跟鐮刀割過去一樣跪得整整齊齊，唯一沒跪的就剩她跟治療師。

    後者不愧是在宮裡混的老江湖，在跪成一片的場面中分毫不亂，保持站姿行了最尊敬的禮節。

    「臣──恭問殿下安好。」

    不管怎麼說，他的職責就是維持好病人的生命體徵。現在人才剛脫離危險期，眼睛是一秒都不能錯開，真跪下去了那才會出事情。

    而殷璃望著站在她面前毫無表情的青年，其實也很想跟著跪，看看這樣對方會不會在追究時稍微輕拿輕放些。

    蒼希走到床邊，誰都沒看一眼，只是注視著床上閉著眼的年邁婦人。

    「婆婆她怎麼了？」

    治療師恭謹地開口回答。

    「回大殿下，由於近幾年力流不穩，老夫人去年偶染風寒後身體便一直抱恙，臣幾人奉命為其治療。」

    「風寒要治這麼久？」

    「寒疾只是導因，誘發了老夫人累積多年的闇毒。」

    「現在情況如何？」

    「托闇族殿下的福，闇毒幾乎已經全數排除，目前病況穩定，之後悉心調養便成。」

    對話到這裡停了好一會，雖然只是短短幾息時間，卻不知為何讓人膽戰心驚。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出現了幾聲清脆的響動，像是有人在輕敲腰間的玉珮。

    「治療的詔令……是父王下的？」

    「王下令治療，並由太子殿下實際負責。」

    蒼希不繼續盯著治療師了，眼神在屋裡環視了一圈，每個都跪得端正，沒一個敢和他對上視線。

    「那麼，瞞著我是誰的主意……父王？或是太子？」

    室內一片靜默。

    水族大王子在房裡慢慢踱步，繞了一圈後走到殷璃面前。

    他看著她，神情也並不特別狠戾，但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和殷璃印象中的模樣大相逕庭。

    「約好的時限已經過了，但璃璃的話我可以多給妳一次機會……能不能說明一下，妳為什麼在這裡呢？」

    殷璃被他那種上位者的氣勢嚇得有些腳軟，她緩緩在床邊坐下，深呼吸讓自己冷靜。

    「其實我…咳咳……」

    她說到一半因為喉嚨太乾而卡住，蒼希見狀牽起少女的手，轉而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沒事的，只要璃璃說的都是實話，我保證妳明天一定還可以站起來走路。」

    ……喵的此時不快把鍋全部推回去，難道要等明年她墳頭草三尺高嗎！？

    「是你弟──」

    殷璃才剛開口，房門突然被用力推開。

    穿著太子朝服的蒼滺接到病危通知趕來，一進屋就跟房裡朝他看來的兩人眼對眼，一時全場寂靜。

    在極度難熬的幾秒鐘後，蒼滺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

    「王兄……」

    可蒼希根本不聽他把話說完，丟去一個冷漠的視線，隨即一把將坐著的少女拉起來，兩人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傳送陣的白光之中。

         

    蒼希的動作稍微有些粗魯，但也沒有弄痛她，在傳送回宅邸後便放開了殷璃。

    她被整個晚上的大起大落搞得腦袋一團混亂，而還沒等她想好該怎麼開口，卡姆便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竄出來，一臉著急地抓著她查看。

    「大人！您沒事吧？突然間是跑去了哪裡？現在澕京局勢不穩，一個人出門非常危險……」

    等卡姆把人拉著看過一遍，確認殷璃安然無恙後，他稍微冷靜了些，也同時發現到眼前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太對勁。

    蒼希的臉色冷到像是剛殺過人……或者準備要殺人。而在卡姆的印象中，對方就算拿把刀捅進別人胸口，也該會是笑著的。

    他觀察了下眼前的狀況，態度變得謹慎了些。

    「兩位如果有什麼衝突和誤會，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

    「我是打算那麼做。」

    蒼希看也不看地扔過去一句話，隨後目光又轉向殷璃。

    此時他已經收斂起方才那種渾身冰冷又帶刺的模樣，表情十分平靜地望著少女。

    「我在房裡等妳。」

    他說完轉身就走，袍子寬大的下擺在寂靜的夜裡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