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6 窄门向天堂

    一开始，莉莉没想给它开门。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只要稍微狠下那么一点心来，狠一点、再狠一点，这件事就不难做到。

    反正、反正那条坏狗也没多想进来，算上第一下，门外不大不小的啊呜声不过响了并不急促的两遍就停止了。那也就罢了，莉莉想。横竖狗粮能给路边的流浪狗吃、牵引绳能带回家给曲奇用，再不济她送人呢，总不会白花那个钱的。

    拉开门去晾内衣的那一刻，她都没想过还能在露台上看见那只狗，然而、然而——

    它分明就在那里，一声不吭地端坐在露台的地砖上。身上的毛发脏极了，就好像在泥里打过滚似的，甚至让她疑心外面是不是刚下了一场只浇淋它自己的暴风雨那样。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出声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声音和腔调都有点怪，可是再调整也是江心补漏为时已晚了，只能尴尬地任尾音滞停在初春微凉的空气里。

    所幸，狗回应了她。

    它起来、走近，又在距她仅有一拳之隔的地方停下，好像生怕自己脏兮兮的皮毛弄脏她洁净的肌肤那样。然后，和之前都有所不同地、很柔软地重新叫了一声：“啊呜。”

    ……

    莉莉几乎是即刻就发现自己又对这条该死的狗心软了。

    怎么说呢，就像在路边逗偶然出现的流浪猫那样，就算猫咪不回应她（不如说其实十次里面有五次都是这样），她也不会记恨猫咪的。莉莉清楚地知道它们跟自己是不同的物种，就算偶有心灵相通的时刻，但本质上还是难以沟通、也无法完全理解彼此的。所以，又怎么能去苛求它们时时刻刻懂得她的所思所想呢？狗和猫一样，都没法全然被框定在人类认知中的“听话”里呀。

    所以、所以——

    她又一次为它让出了那条道路：“……进来吧。”

    将狗从门外引渡回室内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它洗澡。

    它真的太脏了，冲下来的水浑浊得像泥汤。莉莉不知道它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不小心陷入只有一臂高的沼泽然后挣扎着出来了？？“合着你今天出去就是为了在泥坑里打滚吗？”拿着花洒冲洗脏狗的时候莉莉还是忍不住问道。

    湿淋淋的、落汤鸡一般不再蓬松柔软的小狗微微歪着脑袋看她，很清晰地啊呜了一声，也不知道表达的究竟是“是”还是“否”。

    不知道为什么，莉莉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态调整好了。好像也不是不能原谅它……如果它就是有这种出去撒野的天性，需要每一天都跟它字面意义上的狐朋狗友们一起玩耍，莉莉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理解并支持。毕竟她是很开明的家长！帮珍妮姑妈照看meimei的时候也总是很尊重她们的感受。因此……

    莉莉打算在现有的推拉门上再给狗狗开个可以自由通行的小门。呃……或许更通俗、却不太礼貌地称之为“狗洞”也可以？

    说干就干。

    她捉来小狗，比着它的身形在卧室的推拉门上画了一个大致的范围。

    中规中矩的拱形，为了给小狗留出长大的余裕画得稍微大了些，顶端还加了两只尖尖的立耳。

    范围画好了，莉莉却没有着急在门上开那个洞。出于安全的考虑，她准备在查好标志识别一类的魔法如何运用后再给小狗开专属小门。莉莉知道有这种魔法，禁书阁留给信使进出的通道应该就是用某种特殊符文标识的。类似于子母晶石那样彼此能够识别的关系，是一种高度抽象的、魔理学意义上的“钥匙与锁”。

    既然这么说的话……她觉得瑟奇加应当是明白这是何种魔法、又如何使用的。但，在寝室里私养小狗是很私人的决定，就连瑟奇加她也不打算告诉。所以莉莉想自己先去图书馆查查相关资料，实在找不到再求助于瑟奇加。理由她也想好了——除了狗以外，她不是还有只长着翅膀的肥胖浣熊吗？就用班迪特的名义来开那个洞好了！

    次日，莉莉在下课后来到图书馆阅览室，按照索引寻找那本有可能记载标志识别魔法的书。然而这书却没有那么好寻得，长桌上的书本堆了高高的两摞后，她还是没有在书中找到有用的文字。正当她踌躇要不要跑趟禁书阁之后，莉莉总算在一本不起眼的残破薄书里查到了她想要的符文——啊，相当复杂呢。

    果然，这种只对特定物品或生命体生效且可能危及使用者安全的魔法没有那么简单。莉莉费劲地将图案画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又用尽量简略的文字在旁边记下要怎么做：

    首先，用暗灰、亮银、血红色的颜料在小门中央画出三重月相环构成的「锁眼」，再在小狗背上画出七道形同荆棘的钥匙齿痕，最后用靛蓝色颜料在门上符文的最外围圈一个正圆形星芒阵。

    这样对使用的颜料都有严苛规定的复杂符文还只是最最低级的初阶标识魔法，每次的生效期只管七天，到期了就要重新画。莉莉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要在画这个该死的图上耗尽了……终于，四十分钟过后，她可算将这个新学的符文抄录完毕。背着包出阅览室大门的时候，莉莉觉得自己的中指指关节都要凸出来了！

    回去以后，她用透支了一周的耐性在门和狗的背上画好了相应的图案。好在这次狗异常配合，不然她真的会怀疑自己这样做真的值得吗。腰酸背痛地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莉莉都觉得自己有点头晕了。眼前短暂地晃过谢幕一样的黑色，扶着墙沿定了定神后，符文也已经成型了，褪去所有颜色归于虚无。莉莉放狗和浣熊出来试了一下，确定符文确实生效后才捶着背重新进入寝室，将门再一次锁好。

    “这样你以后就可以自由通行了哦。”莉莉认真地对小狗说。它很聪明，只用了一两遍就理解了门的用处，难得响亮地叫了一声：“嗷呜！”

    嘿嘿，小狗也很受用嘛。心情愉悦地，莉莉换好校服准备去温室花园值班：“我走啦！”

    今天，阿伦交给她的任务是将不同的草药材分类装箱。不难，但是过程极机械枯燥。很适合在无聊的午后放空一切不带脑子地去做。

    可能是看她做得投入认真（莉莉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只是灵魂出窍了，仅仅凭借着熟练的虹膜与肌rou记忆才没出错），老师还把一捆裹在牛皮报纸里、美丽却孱弱得不堪一击的透明小白花送给了她——没错，正是之前在实践课上引得霍克曼像个超雄综合征患者一样莫名其妙对她发难的植物，被称作「维芮恩特」的罕见花卉。

    说实话，莉莉刚收到它的时候其实心情复杂。花儿是无辜的，孱弱得透明的花瓣依旧带着一股不堪攀折的伶仃脆弱之美，可是，莉莉总会想起当众被霍克曼打掉花材的那个场景。

    她没有向老师详细说明那天发生的事，只简单地说自己和某个同学意见不一致、性格也不太对付，还是单独做插花作业的好。因此，莉莉也不能怪老师把这束勾起那天难堪回忆的维芮恩特送给她。

    “怎么了？”阿伦温和地问，“我还以为你会高兴呢，莉莉。”

    “……只是因为怕弄伤了这么好看的花。”莉莉答，片刻后微微地笑了一下。虽然不喜欢霍克曼，但，老师的心意和出发点是好的，她不想伤老师的心，也不愿做告状的小人主动把那天的龃龉说出来。

    所以……

    就抱着花回去吧。

    虽然不会主动买花，但因为她有一些花卉主题的手工制品，所以寝室里有一个玻璃花瓶，不用刻意买个新的。莉莉抱着花用单手摸出裙兜里的晶片开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或许称得上偶然，她与趴在地上的小狗对视了。很奇怪地，本来这也不该有什么，可是那一秒，她分明觉得室内的气氛很明显地凝滞住了。

    为什么会这样？

    莉莉抱着花的手臂僵硬起来，她站在门外，明明和狗也不算有多遥远的距离，却像是被一堵厚厚的空气墙隔开了似的。她甚至能看到狗的瞳孔慢慢收缩，逐渐变成狼那般冷酷的模样。

    ……

    真奇怪。它也要像查尔斯·霍克曼那样在有这花出现的场合给她个难堪看吗？

    抱着花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明明自己才是这间寝室的暂时拥有者，她却像看到主人不客气脸色的客人那般迟迟进不了门。

    狗慢慢站了起来。

    莉莉反而因为僵硬和心冷变得异常平静了。她想：随便吧。再坏还能对我怎么样呢。

    然而下一秒——

    它就势卧下，翻身露出了自己粉红色的肚皮。

    门吱呀一声被阖上。

    莉莉把花插到花瓶里，转身来到小狗面前摸了摸它柔软的胸毛：“原来你不是要咬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