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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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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芳回到家,却听下人说,父亲下午已经将周玉送走了。他大吃一惊,说不出是震怒还是悲伤,当即气冲冲地冲进父亲房中。

    他激动质问:“父亲!”

    话还没说完,那尾音却突然低了下去。褚暨躺在床上,嘴唇灰白,脸色苍黄憔悴,模样十分痛苦,额头上搭着一块湿的,颜色雪白的细麻纱巾,口中断断续续地发出呻吟。

    季芳知道他父亲身体不太好,有头风病的痼疾,受点刺激就要发作,痛起来无休无止,彻夜辗转。他记得最清楚是当年南渡时,因为走投无路,又寻不到食物,一家大小几次差点困死道中,褚暨急的头风发作,晚上宿在牛棚里,整夜都听见他父翻来覆去的呻吟。

    不过这些年生活的清闲,又注意保养,他那病已经很少发作了。季芳很久没有见到他这个样子,满腔忧急顿时憋了回去,走上前去跪在床头:“父亲犯了头疼?可去请过医生了?”

    褚暨装病装病,这回可是真病了。季芳本欲质问他周玉之事,见此情景也问不出口,只能忧心忡忡,一天三遍地往屋里去,关心他的病况。其他不论,父亲生病,儿子得尽孝。

    褚暨这病也无有药医,只能躺在床上休息静养,听不得人声,也见不得光亮,受不得打扰,一听到动静头痛就要加剧。季芳把屋里的婢女都撤走了,院子里也不让人进去,只留了一个人伺候他起居,不许任何人去吵闹。

    周玉在温家呆了三天,没有等到褚暨来接,三日之后等来了脸色雪白的季芳。这个时候的周玉心中实在已经疑虑重重,想自己回褚家一问究竟了。季芳在婢女的引导下走进了周玉所住的院门,他打扮的颇为严整,身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薄锦袍,难得的穿了中衣系了腰带,头发用玉冠束起来,模样俊秀非常。

    周玉心情激动地辞别了温峤夫妻,迫不及待地上了季芳为她准备的马车——和季芳同乘。她感觉有点怪异,然而也想不到太多去。

    季芳端正的坐在旁边,全程不说一句话。周玉也没有说话,为了缓解尴尬,免得跟他干坐,她拨开马车窗子上的布帘去看外面。然而越走越发现那路不对,不是往褚家的方向去的,周玉有些茫然了,回头问:“这是去哪?”

    季芳道:“父亲生病了。”

    周玉的注意力成功地被这一句转移了,忘了马车去哪的事,转而问道:“他怎么了?”

    季芳道:“犯了头风,床上躺着呢,这几日为家里的事情忙,今天才抽出空来接你。”

    周玉听出他话里的歉意,只是不知他对自己哪来的歉意,迷迷糊糊说:“没事……”

    季芳道:“这几日在温家住的怎么样?”

    周玉道:“挺好的,温公照应的很好,那天见到温公几个子女,还一同玩儿说话,是温夫人病的重,汤汤药药的,没怎么让我陪她。温公近几日都没看到他,说是不在家,好像官中有事情忙,我呆在那也做不了什么,又净给人添麻烦,就想早点回家去,可是没人来接。”

    季芳道:“住在别人家到底不便,父亲最近身体也不适,家里忙乱,我先给你安排个地方住下,等这阵子过去了,我再接你回去。”

    周玉心中更疑惑了。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见他,难道病的真的很严重?可是病的严重也没有不让我见他的道理,他生病我不是更应该在床前伺候吗?把我隔开是什么意思?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季芳道:“父亲知道这件事。”

    周玉没话说了。

    马车在一座旧宅子门口停下,周玉下了马车。下车的时候,季芳伸手扶了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很快又送开了,然而那感觉挥之不去。跟着季芳步上那宅前的三层台阶,她张目四望,有种错觉,感觉自己像了被面前这位偷偷藏起来的外室。这想法实在有点太过荒唐了,哪有儿子把父亲的妾养起来当外室的,不过是一点想入非非的遐思,眼下的情景的确很奇怪。她心情不免复杂,这到底在做什么。

    宅子是个单独的小院,是旧宅子,不过位置环境特别好,前后无邻,门前对着清溪,水流潺潺,溪上有座小石桥,旁边是片竹林。进门院子里栽种了一株老大的桂花树,此时正当季节,满院桂花飘香。周玉走进院子,两个仆人模样的人早已经恭候在地方,见了主人行礼,随后引着他们去往厅堂和主卧间。

    厅堂和主卧也已经收拾干净了,周玉坐下,喝了一碗热茶,吃了两块桂花做的糕点。

    季芳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在这里盘桓了一下午。先是吃了个晚的午饭,而后季芳提出要带她出门四处去转转,并没有离开宅子外围百尺,只是在门口看了看水,在桥上看了看河,又在竹林边上看了看,季芳说:“平时一个人无聊可以在门外走走,不要走得太远了,以后你要是想去哪里先跟我说,我陪你一道去。”

    周玉道:“我想去看看你父亲。”

    季芳很久没回答,好像没听见似的。周玉将要再重复一遍,季芳忽然转头看着她,看了久久,问道:“你要见他做什么?你想他?”

    周玉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想看看他怎么了。”

    季芳道:“他没有事。”

    他一会说褚暨生病了,一会又说没有事,周玉也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或者两句都是假?周玉想不明白。她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很迷茫,下午季芳走了,她让小桃回了家一趟,跟她娘说了自己现在的事。结果晚上,杨氏就跟小桃一块乘车过来了,周玉便跟母亲抱怨。

    杨氏也有点闹不懂,说:“这是为什么呀?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把你送出府?是不是你哪里惹人不高兴了,还是犯了什么错误?”

    周玉委屈道:“我哪有惹他不高兴,明明好好的,说变脸就变脸了,我又搞不明白。”

    杨氏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玉道:“就是那天晚上……”她支支吾吾地跟母亲说了那天晚上的事,因为要母亲帮忙出主意,也不敢隐瞒,实话实说全盘托出。又跟母亲详细地说了那天前后褚暨对她态度的变化:“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反正他就那样,忽冷忽热的,我想讨好他他也不搭理。”

    杨氏听了女儿的描述,十分吃惊,也感觉问题有点严重了。上次褚暨到过家里,她看褚暨的形容,怎么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啊。

    杨氏先安慰了女儿一阵,表示这事她也拿不定,要回家去跟丈夫商量商量。周玉只是想

    娘是过来人,对这个应该懂一些,看杨氏这反应,知道她也帮不上忙了,只得先送母亲出门。

    送走了母亲,周玉都准备要睡了,门外却又有马车声响,出去一看,竟然是季芳又来了。

    这大半夜的,周玉这回是真吃惊了。

    季芳来了,手里提着个食盒,带来应季的瓜果,还有两兜子的鳌蟹,蛤蜊等物。这东西是海里出产的,捕捞不易,价格相当昂贵,周玉小时候长在海边,倒是吃过。季芳走进堂屋,让人把瓜果洗了,鳌蟹蛤蜊交给厨子。

    周玉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如果是跟我有关的事,你应该让我知道,而不是这样瞒着我。你既然把我接到这里来,没有把我送回自己家,那咱们就还会时常见面。早晚都是要说,你不可能一直把我丢在这什么都不说。”

    季芳不答反问:“你母亲来过了?”

    周玉道:“她不放心我。”

    季芳没有说什么。

    过了几日,周玉却收到母亲的信,杨氏让她听季芳的安排在那住着。周玉得知季芳两次去了她家中,跟她父母亲见过面说过话。

    杨氏好像对季芳挺信任的。

    周玉想不出办法,杨氏又这样说,她只好先在这里住着。季芳每日都会来,来的时候往往已经是深夜了,往往携带一点新鲜的吃食或者小礼物,独自一个人,也不带车夫仆人。

    他跟以往很不一样。

    以往周玉见到他,都是一副浪荡懒散的形象,衣服从来不系带,动辄敞着个怀,头发披散着,赤着脚踩着个木屐就到处走。在家不是喝酒就是睡大觉,模样是个好模样,就是很没个形状。最近几次见到他,却总是穿戴的整整齐齐,身上也没有药酒气,连走路的姿态都端正起来,全不是以往那般大摇大摆地横行。

    季芳下车,看到周玉带着丫鬟,已经等候在门前。她穿着杏子色抹胸,半臂小袖衣,绛红丝裙,夏天衣服薄,被风吹的紧紧贴在身上,腰臀曲线毕现。他看在眼里,没有任何不洁的心思,只是猛然受了刺激般,心痛了一痛。

    记忆中rou乎乎的小奶娃,已经长成了一个曲线玲珑的少女。季芳感觉有点不适应,他总觉得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是个小女孩,不应该长成这样。他眼睛无法控制地看到她少女饱满隆起的胸脯,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她已经是个女人,已经嫁为人妇,那个人还是自己父亲。

    有些事情他不能想,想起只会恶心。他此时看到她身体的变化,已经感觉很不适,仿佛是看到她赤身裸体一样难堪。他走上去,忍不住解下身上的披风,替她披在身上裹住身体。

    身体骤然一暖,周玉脸热了热,低了眼不看他。

    季芳掩饰道:“有点冷,别冻着。”

    周玉说:“哦。”

    又说:“也不冷。”

    周玉感觉到季芳对她特别的关切,已经超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她感觉很迷茫,季芳是褚暨的儿子,她不该跟这个人这样亲近的,人家是父子两,她夹在中间这叫什么呢?可是眼下褚暨不肯见她,除了季芳她也不知找谁。

    周玉跟往常一样,跟季芳询问褚暨的事。季芳仿佛不愿意谈,一直敷衍,并且将话题往别处引。他老是这样,最后周玉就烦了。

    “你们有事情不想让我知道,我也不问,左右你们的家事也不会向我一个外人道。你要是实在不想让我回褚家去,就劳驾就送我回我母亲那里去吧,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总可以。”

    季芳知道这事不可能瞒她,如果不告诉她,她只会天天在这里胡思乱想。总是要说的,这些天她都在想,要怎么跟她开这个口。

    “父亲把你送走,想让温峤另替你寻一门婚事。”他低着头,提了壶倒了一杯琥珀酒。

    周玉心凉了一凉,没说出话。

    季芳道:“他怕你伤心。”

    周玉竟然没有特别的吃惊,或许是这半个月来,褚暨的态度让她已经有了预感。她只是觉得特别茫然,特别难受,心里揪的慌。

    “是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

    周玉看他:“那你让我呆在这里做什么?”

    她有些激动:“我是你父亲纳的妾,他都说了要将我送走,你把我留在这干什么?这就是你们褚家为人的风度吗?要休便休,却骗我说去温家陪温夫人,又把我哄到这里来,半个月了,现在才告诉我说他的原意是要送我走?当我是傻的哄着好玩吗?我可真是见识了。”

    她感觉受到了极强烈的羞辱,不知道要从何发泄,说完这一大段,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去。小桃在门口听着他们说话,见她出来,表情也有些慌乱,周玉给气的委屈的眼泪出来了,说:“去收拾东西,咱们回家里去了。”

    她不是伤心,就是委屈,有点身份就能这样欺负人,一面哄人说去做客,一面让人给她择婚另嫁,还连装病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周玉越想越觉得丢人,欢欢喜喜嫁进来,才不到一个月就落得这种结局,跟丧家犬似的被赶回家,气不过,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收拾箱笼要回家。季芳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竟然真的要走了,顿时后悔,恨自己没有考虑周全就把话说了,还不如随便编个理由骗她呢。

    季芳连忙跟过去劝阻,将她箱子盖合上,扯着她袖子,急改口说:“我方才是骗你的,父亲没有说要把你送走,也没有说让人给你寻婚,都是我胡说的,他怎可能说这种话。”

    周玉气的哭道:“你一个男子汉,怎么好信口雌黄,方才一套说辞,现在又是一套,两套还全都不希望,净骗人,我不信你的了!”

    季芳道:“我何曾骗你,他最近确确实实在是病中。你要是不信我带你回去看。”

    周玉听到最后这一句,立刻含着眼泪接上:“你说的,那你现在带我去看。我就要方面问问他,为什么不肯见我,为什么骗我!”

    季芳哪敢说不,将她搂在怀里哄着,满口道:“好,好,我带你去看,别说这种怄气的话了,有事慢慢说,怎么动不动就要走。”

    周玉坐在床上,低着头擦眼泪,还在伤心,季芳一只手揽着她肩膀,一只手掏出帕子来帮她擦,注视着她的脸,口中说道:“他说不要你,你就要走了?你管他做什么呢?他不要你,你也可以在这住着,我天天都来看你还不好吗?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想去哪儿我陪你去,你怎么非要他不可呢?他在这不也是这样。”

    周玉道:“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季芳道:“你要有什么关系?”

    周玉感觉他这问题很危险,不敢回答,她就哭,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季芳摸着她头发说:“别哭了。他是他,我是我,不相干,就算他不要你了,你也住在这,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这是我说的。”

    周玉听他说先前是骗她,要带她回去看的话,心里安定了一会,听到这句假设,又感觉不对劲,哭的又伤心了一些。季芳忙又哄道:“我只是这样说,没说他真的会不要你。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我带你去看他吧,先睡觉。”

    周玉正等着出发,又急哭了:“你怎么说变就变,你方才刚说了,马上带我去的。”

    季芳道:“现在太晚了,父亲早就休息了,你去了一惊一乍的,不像话。先休息睡觉,等明天天亮了咱们再过去,我陪你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