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天意

    如果说有人是上天的宠儿，那伊嘉婷想，自己肯定属于被命运厌弃的那一群。不然，怎么每回她觉得幸福已近在咫尺，神便又把所有美好收回？

    似乎曾经做错的事，留下的痕跡永远不能抹灭。即使她非常努力想要弥补，也确实这么做了，然而命运的捉弄依然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转瞬便毁掉她原先的平静安好。

    说起来，那其实只是一个极普通的夜晚，然而那一晚所经歷的变故，却几乎让她整个人走向崩溃。

    当晚入夜后，叶慎阳忽然给她打电话，约她在她家附近的公园见面，说话时语气莫名低沉，似乎有些烦心事。

    虽觉不妥，但当下伊嘉婷也没多想，只随意打扮了一下，便寻了个藉口溜到楼下，跟恋人私会去了。

    到了公园，叶慎阳已在长椅上等候了。可当她扬起笑跑上前去，那人却不像以往般回以微笑，望着她的神情更莫名严肃，即使伊嘉婷因见到他而满心喜悦，也无法忽略这些不对劲：

    「慎阳……你怎么了吗？」

    「我问你一个问题。」听了她关心的询问，他却没有回答，只沉默半晌，然后缓缓啟口，「一年前……我一声不吭地离开，留你一个人面对老师和同学的指责的时候，你恨过我吗？」

    忽而被问及这种事，她心中不安更盛，不由古怪地瞧了他几眼，但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回了话。

    「也不能说恨吧……但必须一个人面临那么沉重的压力，还不时有人来提醒自己是咎由自取，难过也在所难免。」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纳闷问，「可是现在都过去了啊！怎么突然问起那时的事？」

    他闻言瞥了她一眼，当瞥见她脸上的不解和紧张，他的眼眸霎时闪过一抹怜惜，似是对些什么感到于心不忍，然而他终究没让他看见这情绪，只敛下眼帘，藉由夜色的遮掩，隐去眼底的波动，而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抿了抿唇，低声道出下一句话。

    他竭力想要维持住嗓音的平稳，但大抵是过于激动，终于还是控制不住，不经意带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果那时你没有恨我的话，这一次，你一定要恨我。」

    「……咦？」

    「因为我又要离开你了。」

    此言一出，诡异的气氛随即蔓延开来。静默持续了许久，才见她努力勾出笑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语气答话。

    「喔，你是要去旅行吧？什么时候会回来？记得给我带伴手礼，不然我可饶不了你喔……」

    「嘉婷。」

    「喂，你不会是打算赖帐吧？我只是想要个伴手礼而已耶，一点都不过分吧？」

    「嘉婷！」

    不顾叶慎阳愈发悲伤的神色，她边说边笑，眉眼间的笑明媚耀眼，但她说着说着，却有了一种哭泣的衝动。

    其实她是明白的，叶慎阳这般认真地向她宣告，绝不可能只是去旅行而已。

    「我不会再回来了。」

    他又要拋下她一个人了……

    此时正值二月天，寒风把衣着单薄的伊嘉婷直吹得瑟瑟发抖，连带眼眶里早已蓄势待发的泪，也在不久后再也承受不住，一串串滚落她的脸颊。

    她不晓得叶慎阳到底抱着何种心情道出这番话，可只望着他的眼睛，她便明白，此刻的叶慎阳，要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来得决绝。

    而伊嘉婷从未想过的只是，竟会有那么一天，他的决绝会体现在自己身上。

    这之后，他还说了好多，可已然泪流满面的她却听不进去，只能不断摇头。凌乱纷杂的记忆里，只剩他转身离开时，最后遗下的告白。

    「嘉婷，不管你是否相信，但当我说爱你，那就是真心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的分开不是因为没了感情，而是因为我太爱你，所以才必须……」

    他说得温柔，她却无心理会，几乎是大吼着打断他的话：

    「既然爱我，那就不要走！」

    当时叶慎阳听了这话，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听他沙哑着声音，叹息道：

    「……假如我可以选择的话就好了。」

    这话极是轻淡，转瞬便消失在空气之中，而他也就此离开，全然不顾她或气忿或低微的挽留。此后，任她如何抬头张望，亦再无法在夜空中寻见他的身影。

    后来伊嘉婷细想，不由觉得，叶慎阳在她的生命里就像恍如稍纵即逝的流星，一再为她的天空带来一瞬光辉，却总会在璀璨之后，变成更深沉的黑暗。

    每当这份寂寞趁着夜阑人静之时来袭，总教她惊恐不已，有时更会忍不住尖叫出声。随着这类情况发生得愈来愈频繁，她请假的天数也愈来愈多，末了终于被父母抓到医院去检查，却也没得出什么结论，医生只道她压力过大，给她开了些紓缓压力的安眠药，并嘱咐她定期覆诊，便让她回家了。

    那会儿听见医生的形容，她差点没笑出声。

    压力过大吗？也许真是这样也说不定，可就算服用再多的安眠药，她也不可能康復。唯一的解药早已离她远去，自己又能怎么办？

    倘若失去他还能悠游自在地生活，那她也不是伊嘉婷了。

    对她而言，最难受的不是他的离开，而是他始终没留下理由。

    上一回他离开，忘了给她一个明确的结束，教她心底一直死心不息地期盼他的归来；然后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他却再度食言，又一次从她的世界撤离。

    伊嘉婷很努力地想，究竟该怎么办，才能找回那个一次又一次失落于她记忆里的人？上次是他主动找回了她，那么这一次呢？他会后悔吗？还会回来找她吗？

    还是说……这一次，该换她去找他了？